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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1

第一千個獻禮

血,一滴、一滴的滴淌了下來……。

 

滿林的楓紅浸浴在夕日的餘暉之中,秋風簌簌,除了天地間自有的籟音外,一切俱是寂沉。

 

初秋、九月,陰山的楓林道。

 

「第九百九十九人了,劍啊!第九百九十九人了……。」

 

君無影望著手中泛著森青色光芒的血滴神劍,口中喃喃的重複著九百九十九的這個字眼。

 

劍上的森青色光芒,變得愈來愈熾紅,泛射出來的光采,在詭異之中帶著冷酷的味道,原本劍上沾染的些許血跡,片刻之間,已盡被吸入劍體中,劍由森青轉為赤紅。終歸於一體的雪白色。

 

離君無影約有五步之遙的地面,一個頭上灸有九個戒疤的慈眉善目的長髯和尚,以面朝天的躺在那兒。

 

和尚的左胸心口處,有一縫極不易察覺的傷口,兀自泪泪的從當中滲出了腥紅的鮮血,將他身上的灰色架裟,給濡染得血紅一片。

 

和尚緊閉的雙眼是安祥的,法相莊嚴,臉上神情一如入定般的溫煦祥和。

 

君無影將手中的血滴神劍歸入劍鞘後,就自愣愣的望著和尚脣際間抹起的一抿微笑,怔怔的岀著神。

 

和尚是少林寺藏經樓的主閣師父,江湖道上提起了凡禪師,無一不公認是當今天下的第一人,文治不僅飽覽群籍,更能參古人之妙、窮天地之化,而成自我之一格,武功更是已臻羚羊掛角、了無跡痕的神域,素為黑白兩道所景仰,奉為聖子了凡。而如今這麼一個武林三百年來,前所未有的第一高人、第一聖賢,竟自靜靜的平躺在自己的跟前。

 

在自己闖蕩江湖五年來,所曾手刄的九百九十九人當中,聖子了凡可謂是這輩人當中的絕頂菁英,但君無影的心頭,可是升不起一絲的快慰,甚且還有很深很深的失落感。

 

剛剛跟聖子了凡在過招時,可真是破足了自己出道江湖以來的種種禁忌,君無影之所以被稱為君無影、君不敗,乃在於「劍出無影」,更甚而「一劍畢命」,向來在自己的記憶中,血滴神劍只要不出鞘則已,一出鞘對手唯一的下場就只有一條路好走──死亡,以往九百九十八人,就是如此出了九百九十八次的鞘,一次不多、一次不少的要了他們的命,但今天……。

 

打了凡禪師出現在自家的天地視聽神功的收視範疇中,儘管他是極其閒逸的踱身向前,但感受到的卻是一股莫大的排空壓力,一步步汹湧的逼將過來。

 

當自己臨拔劍的剎那,竟然第一次感受到劍身深沉重的抗拒力,似乎就連「祂」也無法敵得過了凡禪師的那把「心劍」……。

 

「大師請出劍!」

 

「君檀樾!我即是劍,劍即是我,心中有劍便是劍,何來出劍之說?」

 

「大師!鄙人不敏,話中玄機,無得領略。」

 

「『看破有盡身軀,一輪之心月獨明;悟入無懷境界,萬世之塵緣自息』;『雲從無心來,還向無心去,無心無處尋、莫覓無心處』;『無我本無向、無歸是歸處』;『雲心無心、緣生緣滅』,檀樾何苦汲汲於名利之營求?」

 

「大師!多說無益,動手吧!」

 

「天地自然、大江東去、不舍晝夜;萬物俱渺、碧落黃泉、人生幾何?君檀樾,你爭的是名?是利?是自己?世間的凡所事物,看開拋透,就在於你心不心的問題了,你既然想動手就動手吧!」

 

當自己覓準那千萬分之一的間隙,滿以為可以萬無一失的雷霆一擊,劍尖離了凡禪師的身軀,竟還有一指距離,當下,真是駭呆了,忙飄身向後,但了凡禪師並無絲毫進逼的跡象。   

 

其後,君無影密雨似的連出十劍,俱皆連了凡的袍服也沒沾上半分,腦中想起自己江湖闖來不易的這個「君不敗」的名號,一狠心之下,君無影劍擊不成,臨飄身後退救急之際,不退反進,在他以為,禪師自該有所攻勢亦或防禦,如此一來,雖然將致兩敗俱傷,但終究自家也能劍創對手,孰料了凡禪師只是輕嘆一聲,雙手垂下,沒有半點的閃避動作,就這樣君無影再待撤劍已是收之不及,哧噗的一聲,已然準準的刺進了凡的左胸口。

 

「君……君檀樾,緣生緣滅、無我無相、雲心無心,放下屠刀吧!」

 

這話講完,抿著一抹淺笑的了凡禪師,就自噠然一聲的仰身倒地而亡。

 

君無影想起了自家心中,本來不是那麼殘酷無情的,自從無意中在天山的絕崖畔覓得這把號稱天下第一邪劍的血滴神劍,心中就開始充斥著一股強烈的殺戮感,有時就算自己真的是很不想奪取對方的性命,但劍一出鞘,彷若有股神秘的無形力量支配著似的,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一劍斃了對手的性命;這五年來,自己雖然也闖出了天下第一劍、魔血神龍君無影的不敗封號,但那背後,可也包含了多少親人、朋友的背離,以致於自己也愈來愈孤寂了。

 

「這世間再有值得我殺的人嗎?」

 

「……緣生緣滅、還我還無、雲心無心、無我無相……。」

 

君無影口中喃喃的唸著剛剛了凡禪師臨死前的贈語,突然間他有種大徹大悟的感想。

 

「浮生若夢,真箇浮生若夢。」

 

隔了一會兒,只見他將血滴神劍又拔出了鞘,像憐愛情人似的,輕柔的摸撫著二寸寬的劍身道:

 

「劍啊!劍啊!我已幫祢找到第一千個最佳獻禮了。」

 

君無影深情的又看了手上的神劍一眼,一起手輕力一刺,胸口已然泪出了鮮紅的血跡,而那把雪白的劍身,迅速的宛如一個吸食母乳的小孩,將周遭的劍身啜餵得遍體通紅,君無影將劍拔出胸口,以一種深情的音調輕聲的說著:

 

「劍啊!劍啊!我可對得起祢了。」

 

話完,人仰身向後倒將下去,而那把血滴神劍,又從一片的青森轉為赤紅,終歸片體的雪白,兀自透露著一種詭異的眩目光芒,靜靜的陪著躺在君無影的身旁。

 

幾片楓紅,飄落在君無影的身上,隨而又被一襲秋風給吹走了,天際間,幾片雲彩閒散的飄游過。

 

號稱不敗的他,終於永遠敗在自己的劍下了。

 

初秋、九月、陰山的楓林道。

 

血,一滴、一滴的滴倘了下來……

慕  影 寫於1982年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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