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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,這三年半您辛苦了!

媽!今天是禮拜二,我又回來陪您了。

 

每個禮拜固定的周休二日,我就這樣台北─台中來回奔波,有人問我,你這樣不累嗎?我累嗎?我累的只是形體上的舟車勞頓,而媽您則是人生旅程上,想喊停卻無法暫停的磨難,真該要有資格說累的是您!

 

三年半了,您就這樣每天24小時的困守在那一床呼吸照護病床,那個一坪不到的小小天地之中。每天您張眼閉眼,所能面對的世界就只有這麼一小片天、這間單調了無趣味的病房、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醫生與護士的臉孔!

 

以往您在家中時,除了與左鄰右舍聊聊天之外,電視、收音機您是一點興趣都沒,如今躺在病床上還是一樣沒興趣,有時我真想問,當您睜開眼清醒時到底在想些什麼?

 

只是,我想,您也不是不累、不辛苦;因為慢性阻塞性肺疾併肺炎,再加瓣膜性心臟病,又有第二型糖尿病併慢性腎功能衰竭的您,長期都得仰賴生命呼吸器照護,氣切手術讓您不能言語,進食牛奶也只能靠鼻胃管,我想如果您也能開口的話,只怕也會說我好累,我真的好累、好辛苦吧?

 

但是,您除了腎肺功能漸漸衰竭需要仰賴呼吸器之外,您不等同於同在呼吸照護中心中的其他患者,他們幾乎就像植物人一般的沒有知覺,而您是意識相當清醒,每每醫師巡視病情時,您還會在我示意下露出笑容跟醫師打聲招呼,因為您知道是他們在照顧您,您還抱著一絲我要回家的企圖心,但真的您就是跨不出這一坪的囚房。

 

媽!最近我愈來愈發覺,您不太想笑了,是否您也確切的知道,您真是跨不出這裡?

 

媽!雖然您偶爾也能下床來坐坐,但肯不肯下床那還要看您當下的心情而定。兩年前,我還偶爾會跟您說:「媽!您要加油,我們就快可以回家了」,但現在,我真的不想再講這種謊話,不想再騙您了,想起您這三年半來的辛苦,我眼睛又濕潤了起來。

 

像烙了印記一般,我永遠深刻的記得─民國96827日,那天剛好是中元節,在這之前,您的身體就已經不太好了,因而我每兩個禮拜開車從台北回來陪您﹔但,那天我載著讀大學正放暑假的老大回來(老二、老三還要留在台北補習),為的是幫爸準備中元普渡要拜的供品。下午2點多,我突然發現呆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您,臉上表情似乎不太對勁,原本我以為您只是一如過往的純粹想睡覺而已,但看您臉色愈來愈鐵青,任我怎麼搖都搖不醒,生平第一次,我火速叫來救護車,護送您到那家區域醫院的急診室,從那一天起,您就再沒回到這個家,就只能困守在醫院呼吸照護中心的一隅。

 

媽!醫生那時說您是肺部積水缺氧而陷入昏迷。肺部積水是您的老毛病,以往我與哥只要回來陪您,一定會幫您磅個體重,萬一您莫名的暴增了一兩公斤,第一時間我們都會先去家庭醫師診所,先做個初步的檢查評估後,再研判是否該到這間區域醫院做詳細複檢。

 

媽!您肺部積水缺氧導致陷入昏迷的情形,不知已發生過多少次了,那間區域醫院的病床,您從三人房、兩人房、到單人房您都住過,少則半月、多則數月;我印象中有一次您硬是趕在除夕前出院回家過年,只是面對這次生命中最大的浩劫,您是再也回不了家過年了,圍爐的餐桌上,也永遠少了一個您的身影。

 

 媽!我記得在那段每兩個禮拜回家看您的日子裡,愛漂亮的您,每次都等我回來開車載您去洗頭、染頭髮(哥也常回來,有時是他載您),總記得您的頭髮從沒自己洗過,就是喜歡到那個擺設陳舊的老店家,找阿婆幫您洗,那是一種既像顧客又像老朋友的信任關係﹔現在的您,躺在病床上,為了方便照護、為了衛生好整理,不得不經常剪短頭髮,成了五分頭的男孩模樣,如果遞給您一面鏡子,怕是不會滿意的!

 

媽!經過氣切的您,也曾在醫護人員的積極訓練下,可以離開呼吸器幾小時,那時的我每周陪您到復健中心做復健,滿心的期待,把您再接回家的那一刻到來,但因訓練進食時的一不小心,吸入性肺炎又找上您了,原本右肺早已鈣化,左肺功能只有60%,這下又掉到只剩下40%的作用了。每想至此,總覺得真是老天作弄人,讓人有了深深的期待之後,卻又重重的摔落在地,難道只不過就是想回家的小小心願,老天偏生就非得跟您做對不成?

 

媽!您住院以來,醫院成為爸、哥、姊還有我的另一個家,我們雖然不能齊聚在您的病榻前,但是我們輪流的來陪您,私底下我們商量好時間表,儘可能的每一天都安排有人陪伴,這三年半的往返,對我而言只不過是路程較遠罷了!事實上爸、哥、姊,他們都比我還累還辛苦,尤其是爸,雖然身體硬朗,但總歸是上了年紀,有時看他爬個樓梯,都可聽到他氣喘吁吁的呼吸聲,那時我才驚覺爸都已85歲了,雖是這樣,他總會每周有一兩天到醫院裡來,護士們都說阿公好愛阿嬤,但再怎麼陪,也等不到您一起回家!

 

兔年剛開春,爸就花錢找了一位有名的神算排命宮,您知道爸是相信這些的,神算鐵口直斷您能活到83歲,爸可以活到93歲,我心想如果他真是神算的話,民國20年出生的您,這樣的苦日子,還要再忍耐多久呢?每每想起正困守病床中的您、漸漸不想再笑的容顏、逐漸無力萎縮的雙腳,還有您那無法言語的落寞神情,聽到爸講這話……,我是要高興?還是要替您難過?每想一次,我真的都好想哭上一次,因為面對這樣的您?既讓我們無奈又心疼、束手無策,想幫都幫不上忙!

 

媽!這篇稿子,是我在搭火車回來的路上寫的,本來我盤算陪在醫院時,趁您睡覺之際,再寫出積壓在我心頭揮之不去的無奈心情,但我真怕坐在病床邊端視您沉睡寧靜的臉龐,想到這期間您忍受的病痛、無法言語的孤寂、無任何娛樂的折磨,每一分、每一秒都顯漫長,而您就這樣忍受了三年半,對您這是一場多麼大的身體與心靈的磨難;有人說「父母子女之間是相欠債」,總想您這般辛苦的活著,難道是為了讓我們兒女清還欠您的債,解脫我們的罪孽嗎?

 

媽!真的我很願意每周都能回來陪您,但我更想看到的是,您為什麼就不能好起來呢?我不知道上蒼對您算是殘忍亦或慈悲?就像爸講的,三年半前您生命中的那個大浩劫,那個神算說,若不是我正巧回來,那時您可能已經走了,如此說來這三年半所承受的折磨,豈不是我害了您?

 

媽!這個禮拜,我又回來陪您了,三年半的北中往返,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夠永遠陪您,但…………

慕  影 寫于2011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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