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影的部落格！

對不起，我愛你！

七點不到，他又來到這間呼吸照護中心的病房了！

 數不清進進出出這一爿白色領域，已經多少次了，每回來到這裡，他的心思總是百感交集，生命中的另一半因為慢性阻塞性肺疾併肺炎，再加瓣膜性心臟病，又有慢性腎功能衰竭，不得不經由氣切手術，長期都得仰賴生命呼吸器照護。

每回眼看著躺在病榻上的她，他知道每過一天，對她而言就是一種折磨與苦難，但他除了能例行的日復一日，在這兩坪不到的空間陪伴她，用力抓緊她的手之外，他又能做些甚麼呢？

因為他知道上蒼丟給他的是一道無解的難題，想要離開這裡，那是辦不到了，現在所剩下的就是與時間賽跑，但人能跑得贏時間的消逝嗎？他確切的知道那個答案，但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，他也只好隱忍在他的心中，不想戳破，也不想再去深思，寧願日子就這一樣一天一天過去…………。

他還記得，兩年前剛到這間呼吸照護中心時，她的臉上還充滿着自信，總認為只要沒多久，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，只是誰能料到，這一晃就是兩年，從門裡到門外，正常人不到五分鐘的路程，她走了兩年就是走不出去！

初到此間時，他每天清晨在幫忙她整理顏面時，擦擦臉、清清眼屎，她雖不能言語，總是會頷一頷首，對她結褵半世紀的另一半，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。

只是最近她已漸次的不再有任何肢體上的言語了，兩眼渙散，目光鎖定的焦點是那麼的空邃，彷彿這世上的一切已變得與她不再相干，她的身心已然跳脫這個病房，腦中的靈思也逃離了這個病房，她變得不再認人了！

對於這驟來的變化，他問過主治大夫，大夫給的答案就是那麼制式化的說詞：「這是由於病毒引起的腦病變，因而把她的部分記憶給洗掉了，而這情形將會越來越嚴重」！

腦病變引起的失憶，事實真是這樣嗎？現在任憑他在她耳旁大聲地呼喚着她的名字，她空洞洞的視線依然只是正視着正前方，什麼反應都沒。

這一陣子他也習慣這樣了，退休之後，小孩子都各有各的生活與家庭，週六週日偶爾過來看看媽，只有他已然養成習慣，每天不來這裡陪着她，總感覺心底很不落實，雖然只能伴守在她的床榻旁，自說自話的把這一禮拜周遭的大小瑣事，像是在寫日記本似地一五一十的翔實報告清楚，他深確瞭解他不過是在說給自己聽罷了，但他一天不這麼做，總覺得心裡很不踏實，像是生活中突然少掉了什麼似的！

就這樣，他就像是來這裡上班似地，朝七晚六，比以前當公務員時的朝九晚五還認真，他心中真的是深深懼怕，有朝一日當他無法在她耳邊再東家長西家短的敘事時，未來的日子孤家寡人，可怎麼繼續走下去啊？

傍晚六點，他像往常地離開了這個照護病房，眼看着熟睡在病榻上的愛妻，臉上一臉地安詳，他真的很願意時間就這樣靜止，就像年輕時一樣深情地注視着正在身旁熟睡地那張秀麗的臉孔，結髮25年過去了，那張臉依舊秀麗，唯一多的是些許的病容，以及鬢邊的幾綹白髮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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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看著他離開了病房，她頓時把眼睛張開了起來，她真的已經全然失憶了嗎？

她心中一千一萬個告訴自己─「我還很清醒」，但是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其實還記得結婚以來的點點滴滴，明知道生命最後的結局一定是在此，她不想增添他心中的難過感，她想要讓他誤以為自己已然失憶，這樣他才不會為了她而深感自責難過，她要的是萬一沒有了她，她希望他的人生也能繼續大步快樂地走向前去，她知道此後要他再快樂是很難的一件事，但這總比讓他對自己再抱持希望要來得好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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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送着他走出病房，如果她還能走的話，她很想大步衝上前去，向他說聲：「我不該騙了你，對不起，我愛你」！但她知道這輩子她這句話是永遠說不出口了，她真的很想自己能夠早日真的患了失憶症………。

她知道明天七點他還會再出現在這個病房，而她也必須再假扮失憶，讓這齣戲繼續再演下去……。

慕　 影　寫于 100.8.19 晚上十一點

分類： 小小說